□文/图 本报记者 石英杰
打工者诗歌引发关注
寡言少语的墨刚习惯了偏僻的角落,他在北京、天津、山西、内蒙古等地四处漂泊,在生活中很少有出头露面的机会,很少有赢得掌声的机会。
1月25日,保定市作协隆重举办第三届荷花淀文学奖颁奖典礼。轮到墨刚上台领取诗歌二等奖的证书,台下近300多名文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黑红面庞的墨刚满脸的倦容,眼神里流露着局促和不安。
墨刚告诉记者,他已经在省内外的《诗选刊》《草原》《文苑》《时代青年》等刊物上发表诗歌作品百余首。
1月27日,在石家庄,省作协召开2014年文学创作座谈会,总结各文学门类创作整体情况。对全省诗歌创作情况进行理论梳理的是省作协特约研究员、评论家桫椤,他重点提到了墨刚。桫椤表示,保定的优秀诗人墨刚是一位来自社会底层的打工者,生存压力一直伴随着他,是诗歌让他找到了生活和生命的内在支撑力。
桫椤认为墨刚的诗歌语言清新,表达质朴,具有简约之美。墨刚从现实生活中取材,以诗歌审视生活,在生活中间落墨,但审视的目光超越了生活本身。墨刚的诗不追求高度,而是追求想象中的远度,在现实与想象中间进行理想主义徜徉。
写在废烟盒上的梦
今年39岁的墨刚从小喜欢文学。他只念完了初中,当年一场大病害得他连中考都没能参加。由于家庭困难,从17岁开始,他就不得不走南闯北开始了自己的打工生涯,起先当小工搬砖和泥,后来做木工支模板。
“每天工作不会低于10个小时,最大的乐趣就是捡废旧报纸。”墨刚说。最初打工还没有手机、网吧,工地上连电视也没有。自己没钱买报纸和刊物,活得很压抑。这个时候,他不知不觉喜欢上了捡破旧报纸。无论是干活的工地,还是街道旁的垃圾堆里。“惊喜捡起来,小心翼翼抖落上面的尘土,仿佛得到了一件珍宝。”每天重体力劳动结束后,工友们喝酒猜拳或者玩扑克牌打发时间,墨刚则迫不及待地打开旧报纸,一身的疲劳顷刻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当时最喜欢看报纸副刊的文学作品。为什么会选择诗歌写作呢?“相对于其他文体,诗歌短小,特别适合见缝插针地写作。”墨刚告诉记者。
“工地上找不到稿纸,我的诗几乎都是记录在烟盒纸上。”工余间,墨刚捡了许多烟盒,将它们一一拆解,摊展,压平,然后压到自己的枕头下或者揣在口袋里。干活的时候想,吃饭的时候想,晚上睡觉的时候仍在想。这些带着淡淡烟草味儿的分行字句到底是不是诗歌?它们让他苦中有乐,帮助他化解了打工生活的艰辛。直到1995年,保定市作协主办的《荷花淀》文学杂志发表了墨刚的一首短诗,他无数次抚摸着这本杂志,才确信自己写的是诗。
有一次,在北京通州的建筑工地,他发着烧吊着安全绳在30层楼顶晃晃悠悠坚持支完模板,下到地面坐在阴凉里喘粗气。看到地上一只蚂蚁叼着米粒艰难爬行,他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很快在随身携带的烟盒上写下了《蚂蚁》:我要跟一只蚂蚁做亲戚/我经常看到它整日忙忙碌碌/有时为自己的理想起早贪黑/有时仅仅为得到一粒米…… //人生在世,多么不易/有时感觉自己就是一只蚂蚁/但我远远比不上它的执著和劳苦/虽然我高高在上/但我愿意停顿脚步,俯下腰身/我愿意对它表示有限的敬意和关注/并且,怀着羞愧/以成全和慰藉自己/这颗卑微、脆弱、隐忍的心。
迎春诗会上的掌声
“在高楼上支模板非常危险,特别怕一脚蹬空。”墨刚说。高楼框架在水泥浇筑之前,需要支上模板,一块重的铁模板大约三四十公斤。有一年冬天,在北京一家别墅的建筑工地,楼顶是个三角形的造型。斜坡坡度45度,长约六七米。不要说抱着重重的模板,就是空着手往上爬都容易掉下来。当天正好遇上大风,距离地面10多米稍不留意就会失足跌下。“寒风刺骨的天气,肚子咕咕叫,脑门愣是憋出了汗珠。”
2009年冬天,墨刚在内蒙古阿拉善一家建筑工地打工。老家一位文友告诉他,保定市作协组织全市文友要举办“迎春诗会”,时间定在2010年1月31日。多年独自一个人写作的墨刚,像在黑夜里看到了亮光。距离工地放假还有十几天,他提前请了假,在长途班车上颠簸了两天一夜,终于赶到了保定的会场。
墨刚在自己博客上这样记录:“急匆匆赶到会场,还是迟到了半个小时。得知情况后,主持人临时调整节目,为我安排了诗歌朗诵。台上的我十分激动,显得有些拘谨,但大家还是给了我极其热烈的掌声。”省作协副主席、保定市作协主席刘素娥回忆说:“墨刚长期承受着超负荷的体力劳动,在生活中艰难爬坡。我给现场的文友介绍情况,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大家报以最持久最热烈的掌声,这是向文学致敬,这是向梦想致敬!”
“我好像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家。”墨刚轻轻告诉记者。从此,墨刚不再是一个人在孤独战斗,他走进保定的诗人群体,慢慢融入在诗坛上浮出水面的“新保定诗群”,成为其中重要的一员,继“荷花淀派”、“白洋淀诗群”之后,这个保定的本土诗人群落引发中国新闻社、光明日报、文艺报等30多家重要媒体关注。
梦想者的现实生活
昨日,在安国市黄台村墨刚家里,记者看到西屋老式大衣柜已掉了漆,穿衣镜的玻璃打破了还没来得及换。而在东屋,一台杂牌的电视机已经看了15年。“我就是经常趴到床上写在纸上,然后再往电脑上录入。”习惯了在工地上的书写方式,他至今无法像大多数写作者一样,直接把稿子敲在电脑上。
2014年年初,由于父母和妻子患病住院,经常四处漂泊的墨刚没有选择外出,而是在村里同学开的铁门厂里上班,这样既可以照顾亲人,也能更好照看自己种的三亩地。在厂子里,下料、喷漆、卸板、装门,什么活儿都干,夏天经常要天天加班到深夜,他就见缝插针写诗。
记者发现,墨刚在村子里是“文化名人”。他告诉记者,自己一起念书的同学,现在有的在学校,有的开起了厂子开上了轿车。墨刚并不羡慕同学们的身份和财富,他给记者看的一篇散文中这样写道:我有我的梦想,有我的诗歌,生活的沉重和困顿,无法改变我的初衷,诗歌帮我照亮了我黯淡的生活。
记者从他大量的诗稿中意外发现,其中描写和表现打工生活艰辛和苦难的并不多。“打工是外人给我的定语和形容词,对我这种生活习以为常再正常不过,我并不觉得苦。20来年,我愿意通过诗歌与世界和解,找到属于自己的从容,找到信念和力量。”
在诗歌中,墨刚这样说:“我已经安于生活的最低处/隐忍体内的盐、风暴和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