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乐耕(左二)与王邦杰(左一)探访贫困家庭(1 /4张)
新学期开学了,学生们又走进校园开始新的学业。而偏远地区的贫困孩子,又一次为是否走进校门而作选择。此前的暑假,15岁的北京中学生刘乐耕,行千里到国家级贫困县陕西西乡县,探访这里的贫困儿童,并把所见所闻所感通过博客发表,让更多的人了解这些贫困儿童的学习、生活。
7月10日,刘乐耕坐飞机去西安。这是他第一次自己出远门。在西安,他与14岁的王邦杰会合,坐上长途大巴去300公里外的西乡。在7天时间里,两个少年采访了7个家庭,与十来位贫困儿童交朋友,倾听他们的梦想和渴望,感受他们的生活。他们白天采访,夜晚写微博和文章,把穷困孩子们的故事写出来,希望贫困儿童得到社会的帮助。他们的行动得到了大力的支持,“西部儿童救助基金”和腾讯已着手对他们报道的病儿提供帮助,很多网友也伸出了援手。以下是两位少年在自己的腾讯空间上发表的采访笔记(本报有删节)。
“我想变成孙悟空,把大地变成金子”
相依为命的李阿姨一家
7月11日,我和王邦杰坐了4个半小时的长途车,从西安来到了陕西西乡县。这里是国家级贫困县,我爸爸和王邦杰的爸爸王平伯伯一直资助这里的几个孤儿读书。暑假,我们来这里,了解更多孤儿的情况,希望我们能帮助这些小朋友。因为我们还未成年(我15岁,邦杰14岁),爸爸请了当地妇女发展协会的朋友陪同我们。今天一大早,我们随协会的衡琳阿姨去峡口镇看望一户人家。
李阿姨和三个孩子住在圈腰村。孩子们的父亲三年前到福建打工,因车祸去世。李阿姨辛苦地养着孩子们并照顾孩子的奶奶。她有两亩地和一点茶田,还曾养过一头猪,结果养到100多斤得病死了,赔了几百块钱。从那,她就只靠种田养家糊口,生活非常艰难,孩子上不起学。
我爸爸刘鉴强从一年多以前资助这家的小女儿婷婷上学,今年初又得知,家里的大女儿芳芳想上化工技校,毕业后容易就业,能缓解家中的困难。可一年学费加生活费就一万元,实在担负不起。阿姨不想让她上学了,也劝小女儿婷婷退学回家帮家里干活。我爸爸在微博上帮他们募捐,芳芳终于如愿以偿地去了学校,弟弟妹妹也能继续上学了。
他们住在山沟里,土筑的房子后面就是山坡,房前是一片不大的田地。我们坐摩托刚到,就看到8岁的婷婷和10岁的男孩儿馨馨早已站在门口等候。婷婷穿着红裙子,而馨馨身着灰色马夹,两人都十分好看。我们下了车,李阿姨早已出来迎接,并让他们叫“哥哥”。
谁知叫完了“哥哥”,两个孩子就匆忙躲进卧室。阿姨跟了进去,想劝他们出来。我和邦杰拉开帘子,迈进卧室。馨馨坐在床上,在一张破桌子上写作业,妈妈不停地拉他,让他到厅里去,可他连头也不抬,仍然“专心致志”地写着。
我和阿姨、妹妹出了房间,王邦杰坐到床上,静静地陪着馨馨。
后来邦杰告诉我,他哪儿是在写作业,其实眼中一直含着泪水,在作业本上一遍一遍地抄写作业题目。
他还看到了馨馨的日记,上面写着:“我是个活泼机灵的孩子……我唯一的缺点就是不爱吃蔬菜……我想变成孙悟空,把这里的土地变成金子,分给所有的穷人。”
外出读书的姐姐因贫穷而自卑
我们坐在门口,阿姨一边辅导着婷婷做作业,一边告诉我们,原来每月给姐姐400块的生活费,但光吃饭都不够,现在每月要花500多。她的同学家里都很有钱,有的一个月能花一万,而她由于路费太贵,“五一”都不回家。于是她在同学面前感到特别的自卑,这次暑假回家彻底变了,不说话,整天发呆。
我们不禁感叹一番,但我想,这并不是谁的错,也不是一个好解决的问题,只能靠姐姐自己改变对自己、对别人的看法。
这时邦杰已经和馨馨玩得很熟了。他们两个先是谈论着学校里的事情,又一起到田里玩。我跟在他们后面,突然发现根本插不上嘴,只能帮他们照相。
我穿过绿油油的田地,回到屋里。阿姨和姐姐忙着为大家做午饭。我向8岁的婷婷问东问西。
我说:“婷婷,你有没有想过长大要做什么?”
她转头对我一笑,说:“想当医生!”
“你为什么要当医生啊?”
“因为……因为可以给病人看病。”
“那很好啊,是这样么?”我接着用手比划使用听诊器的样子,逗得她哈哈大笑。
“不是!”
“有没有和哥哥或家里人讲过?”
“没有。”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馨馨悄悄告诉我“要当发明家”
吃午饭了,几个简单的菜配大米饭,我想,对这个家庭来说,这样丰盛也是少有的。我们一人吃了两碗米饭。馨馨告诉我们,他经常吃三碗。
衡琳阿姨问起李阿姨的身体,因为她身体不太好。她说,前两天刚去汉中做了个妇科的“排癌”检查,现在正等结果。她自己笑着说:“我在县里走了很多医院,他们都说没事没事……”我们都说:“肯定不会有事的!”
两个孩子饭后蹲在地上,在椅子上写暑假作业,并让我们辅导。他们更加信任我们了。我指导馨馨做英语,问他:“馨馨,你长大以后想做什么?”大人笑着说:“孙悟空啊!”他的脸涨红了,垂着头,靠着墙坐在了地上。
“你妹妹跟我讲了她的想法。”
他小声地问:“是什么?”我不回答,让他把自己的愿望告诉我。他又摇了摇头,说没有想过。
我拿着笔记本,正在向李阿姨询问家中的收入,忽然听到身后“噗嗤”一声笑。一回头,原来馨馨看到了我在笔记上写的“婷婷,长大想当医生”。
馨馨不断地笑着,嘴中念叨着“医生”。
我连忙站起来,问:“你想做什么,告诉我好吗?”
他咬着手指,看似有点犹豫了。于是我把他拉到一旁,小声说:“来,不让别人听到,只告诉我好吗?”
我和他躲在院子里的一处角落,他悄悄对我说:“我想当发明家。”眼中露出了兴奋的光芒。
“就像爱迪生么?”他点点头。我说他的想法很好,还告诉他我想当作家。
“作家,是写书法么?”
“哈哈,不是,是写故事!”
“发明家”,我本以为他的理想会像他妹妹一样比较现实,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毕竟是一个想做孙悟空的孩子啊!
已是下午,衡琳阿姨还有协会的工作,于是我们告辞。我已深深地喜欢上了这两个可爱的孩子。
文/刘乐耕
宾宾和洋静的未来
“一天只能吃两顿,营养不够啊”
7月13日,我和王邦杰坐班车到了钟家沟金家岭村,在西乡县妇女发展协会的何老师带领下采访了几个家庭。下午我们按照计划去了骆家坝镇。由于我对金家岭念念不忘,7月14日我们又回到了那里。
回到金家岭,何老师告诉我们,村子后面的山坡上住着一户人家,有个孩子叫贾齐希,刚上一年级,父母离婚,都不在家中,他和爷爷生活,非常可怜。
贾齐希的家特别远,我们顺着羊肠小道向山上爬,走到了山坡顶上才到。墙是土筑的,有不少裂纹,屋檐是用木头撑着的。
小齐希跑到外面“耍”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爷爷听说了我们的来意,陆续讲出了家中的情况:
“贾齐希小名叫宾宾,今年7岁。他的妈妈前两年嫌家里穷,跑了,他爸爸在外面打工。我74岁了,身体不好,有支气管炎和肺炎,到医院吃药,欠了不少钱。我不能种地,粮食都要去买,就靠着他爸爸打工寄钱,还有养老保险,一年大概是370块钱。家里的地租给了别人,人家也没有给租金,因为地不能荒着。”他是我小儿子的孩子,我的大儿子全家都出去打工了,现在不管家里了。
“别的孩子都有钱去学校买个早饭,我没有钱给他,他只能上午11点吃一顿,晚上回来吃一顿,营养不够啊。学校午饭也有补贴,但是自己还要付一些。一年下来,他上学要花四五百块。我们给西乡县妇女发展协会填表了,但他们明年才能资助我们……”
我和王邦杰了解完基本情况,觉得他们很需要帮助,但由于宾宾不在家,便先告辞,让爷爷下午把宾宾带到何老师家找我们。
帅气的宾宾不怕打针
过了不久,爷爷领着宾宾来了。他的脸很圆,头发长长的,长了对大耳朵。他穿着一条肥大的米色裤子,总是往下掉。他不停地提裤子。
我们正吃午饭,要先给宾宾拍个照,请他们稍等。没想到吃完饭他们爷孙不见了,原来爷爷带宾宾进了村里的理发馆,特意为照相而理发去了。
宾宾的一头长发没了,不过也很帅气。他腼腆地坐到我身旁,脚还不能着地。我问他问题,他不回答,害羞地看着爷爷。爷爷急了,说:“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
我慢慢地与他们交流着,爷爷说:“他的身体也不好,三天两头感冒、发烧,打针也要花不少钱。”
我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笑道:“我也是啊,幼儿园的时候手上全都是针眼!”
宾宾被我逗笑了,终于转过头来看着我,并颇有几分自豪地告诉我,他不怕打针,还自己到村里卫生部打针呢!
爷爷看似很焦虑,他想把宾宾带回家,便问我还有没有别的事情。宾宾表示,愿意留下“耍”,我也想多和他交流,于是爷爷自己回家干活,把宾宾留在我这儿。慢慢地,他对我敞开了心扉,给我讲学校的事情。我又问他:“你去过什么地方?”
“去过西乡,还有山西。是我爸爸带我去的。”
我非常惊讶,追问了几句,没想到他突然兴奋起来,一句句山西话如同打机关枪一样从他口中冒出:
“我爸爸妈妈带我去山西,我妈妈把我丢到一个人家里,自己跑了!后来那家人给我爸爸打电话,我爸爸才知道——我爸爸带我回来,又找我妈……”他的声音变得急促而沙哑,气喘吁吁地讲述着自己妈妈的故事。
“我妈妈告诉爸爸:‘我才不回去!’然后她又把我丢到理发店,跑了——后来她来看我两次,第一次带来吃的!有饼干、牛奶、面包——爷爷做好饭,让她吃一点,爸爸也让她吃,但她不吃就走了——第二次来就是和我爸爸离婚了。”
画画、跳舞是洋静的最爱
我带上宾宾,又去采访一个布依族家庭。这个家庭里,一个叫欧阳洋静的6岁布依族小女孩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欧阳洋静的爷爷说,她的妈妈“走了”,我以为去世了,后来我才知道,这里的“走了”指离婚,或是离开了家。
妈妈离婚走了,洋静的爸爸在外面打工,已经好几年没有一点音信了。
我、宾宾和洋静三个人玩了起来。洋静非常聪明,是极少数考试得“双百”的学生之一。她酷爱画画,曾经有人从北京给她寄来画笔和纸,这些成了她最珍贵的财富。我翻了她的作品,真的很不错。
她骄傲地说:“画画是我自己学的!”
她还要给我们表演舞蹈,于是我坐下,宾宾把上衣往下扯一扯,坐在我身旁。她先鞠躬,然后边跳边唱,红裙子飘啊飘,十分漂亮,宾宾“嘿嘿”地笑着。
“这些歌舞是老师教的吗?”
“不是,是我自己学的!我爸爸手机上有人跳,我就学会了。”
“爸爸已经好几年没回来了,不是吗?”
她把两只胳膊交叉搭在肩上,一耸肩,笑着说:“是啊,我小时候学的。”记忆真好!
洋静拿出画本,我们一起照着图片画画。图片中是两只小鸟站在树上唱歌,我画树的轮廓和叶子,宾宾在很专注地观察着我的画,有时候说一句:“这里还应该有一片叶子。”我把笔塞到宾宾手里,让他来画。他不像洋静,估计没有多少画画的机会,所以他很紧张。
宾宾生涩的笔画渐渐熟练起来,洋静也不停地指指点点教导他。我坐在一旁拍摄他们,心想,他们家中都没有种田,父母都不在,情况非常相似。但洋静仅仅比宾宾多拥有价值几十块钱的绘画工具,她的一项爱好和特长就得到了发展。当我们帮助他们的时候,不仅要让他们吃饱,让他们上学,也要保证他们的兴趣爱好得到发展。因为这样的家庭即使受到帮助,家长一般也不会拿钱给孩子买这些东西。
宾宾将叶子画全,洋静接过笔,放下正在吃的饭,弯下腰一笔一笔画起了鸟。她的眉锁在一起,两眼快速地扫过纸张。在我们面前,她的笔画充满了严肃和自信,实有几分大师风范。
画好了,我们三人都写上名字。我给他们拍照片,宾宾显得不知所措,看洋静的眼神,又是感激又是害羞。
这里的孩子更需要钱和机会
我问洋静,长大要不要当画家。她说不要,又不好意思地把头扭到一边笑了起来。
“当画家可以把画卖了,赚钱。”我说。
她告诉我:“有些古代的画可以卖很多钱,现在的画不值钱。有些古代的画可以卖好几块钱呢!”
他们要玩跳皮筋,让我也参加。我跟着洋静学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实在太笨,便坐在一旁当观众。洋静会许许多多的花样,她的歌声伴随着轻盈的步伐上下起伏。跳完了,宾宾不甘示弱,提一下裤子,也上阵了。
整个下午在欢声笑语中度过。他们现在无忧无虑,很快乐,但是家中收入仅够吃饱饭,还需要向协会贷款。等他们上了初中或高中,还需要住宿费用,而那时爷爷奶奶或许已离去,他们该怎么办?
来到这儿已经好几天了,我渐渐发现这里的“穷”并非指吃不饱饭。如果仅仅是生活在当下,如果时间能停滞,他们的生活还可以过得去。但孩子们会长大,需要更多的钱和机会,而长辈们会变老,这就使上学成了一个大问题。
文/刘乐耕 本版摄影/刘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