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历史曾在此走过,
留下了英灵化入树干而滋生。
在这首凄厉的挽歌中,穆旦向人们展示了战争、战争中人的命运以及自己对于生命的深层思考。
而身为一名中国军人,他在自然的炼狱中直面了战争与死亡,却更加深信胜利的曙光,更加坚定生命的永恒与伟大,他的心灵在这场战争中经受了人间至痛的洗礼,更加纯简、澄净,而他诗作中回荡的悲婉与空灵,也正是对他那些“野花已在头上开满”的战友们,最深沉的祭奠。
天真诗人 不合时宜
在抗战最艰苦的20世纪40年代,穆旦的创作进入到成熟期,他的诗歌技艺精湛,成为了“当时最受欢迎的青年诗人”。面对中华民族的沉重、贫穷和苦难,穆旦看到人民虽然衣衫褴褛,血污浸身,但已在血与火中为摆脱屈辱而战。1941年,他在《赞美》中呐喊出:“一个民族已经起来!”--
走不尽的山峦和起伏,河流和草原,
数不尽的密密的村庄,鸡鸣和狗吠,
接连在原是荒凉的亚洲的土地上,
在野草的茫茫中呼啸着干燥的风,
在低压的暗云下唱着单调的东流的水,
在忧郁的森林里有无数埋藏的年代。

1947年5月17日,参加堂姐查良锭与清华大学生物系教授沈同婚礼。左起:查良锐、查良铭、查良钊、查良锺、查良铮(穆旦)。资料图
它们静静地和我拥抱:
说不尽的故事是说不尽的灾难,沉默的
是爱情,是在天空飞翔的鹰群,
是干枯的眼睛期待着泉涌的热泪,
当不移的灰色的行列在遥远的天际爬行;
我有太多的话语,太悠久的感情,
我要以荒凉的沙漠,坎坷的小路,骡子车,
我要以槽子船,漫山的野花,阴雨的天气,
我要以一切拥抱你,你,
我到处看见的人民呵,
在耻辱里生活的人民,佝偻的人民,
我要以带血的手和你们一一拥抱。
因为一个民族已经起来。
在《赞美》中,穆旦对祖国辽阔的土地、悠久沉重的历史、贫穷屈辱的人民进行着描绘,诉说着自己对祖国、对民族血肉相连、生死相依的热爱。他在深刻感受到时代苦难的同时,更看到了人民的奋起和民族的希望,他要去拥抱这一切,拥抱这片他爱的土地。

穆旦生前创作的最后一首诗《冬》(亲笔手写体) 资料图
时光匆匆,转眼来到1943年,穆旦自西南战场回国,随即经历了几年不安定的生活:在军队里从事英文工作,北上沈阳办报,又在中央通讯社、南京美国新闻处以及联合国粮农组织驻南京办事处等机构辗转工作,直到1949年8月,31岁的他进入了芝加哥大学,攻读英美文学和俄罗斯文学。在此期间,穆旦与夫人周与良结婚,并于三年后顺利取得了芝加哥大学文学硕士学位。
1952年底,已经毕业半年的穆旦拒绝了台湾和印度一些知名大学的邀请,排除重重阻力,携妻子周与良一起回到了祖国大陆。1953年初,穆旦欣然来到南开大学,担任外文系副教授。然而,等待穆旦的却并不若他想象那般美好。当时中国的当代文学写作格局已经历过一番天地变换,穆旦的诗与彼时主流文艺形态的规范相去甚远,因此他被有选择地忘却了。穆旦请爱诗的学生看自己过去的诗,学生们坦率地说,他们读得头疼,读不懂,不知所云。他们喜爱的是当时主流文化所颂扬的作品,这对穆旦的震动很大,他开始怀疑自己没有跟上时代。
穆旦对诗歌语言的驾驭能力十分出众,想象力的张扬与对诗歌题材的扩展亦不落俗套,但于后世来看,更加为他带来赞誉的却要数他赋予中国新诗的信念,一种更纯粹、更少教条、更根植于对生命的直觉和体验的信念。可是,在曾经的岁月中,这样的信念难免会为他带来一种不合时宜的无奈。
1955年,穆旦成为“肃反对象”,受到批斗审查,暂停了创作。1957年在“大鸣大放”的鼓励之下,他放下顾虑,一口气发表了九首诗,其中既有歌颂性的,也有讽刺性的。有一首发表在《人民日报》上的讽刺诗《九十九家争鸣记》,形象地刻画了“百家争鸣”会议上的众生相:单等作结论的主席、首先发言却毫无见识的小赵、讲话一向“正确”的周同志等等,五十个人争相发言却全都抱着投机心理。他在这首诗的最后写道:就这样,挨到了散会时间,我一直没有发言,主席非要我说两句话,我就起来讲了三点,第一,今天的会我很兴奋;第二,争鸣争得相当成功;第三,希望这样的会多开几次,大家更可以开诚布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