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张铁民在进行空间站舱体连接框的点固焊接。中国航天科技集团五院529厂供图

　　一个闪念，犹如荒野的微光。

　　张铁民的航天情缘，就要从这一闪念说起。

　　2003年10月16日6时23分，神舟五号飞船返回舱在内蒙古四子王旗着陆场降落——那是呼和浩特北边两百公里外的一片荒野。

　　当年，这是一件举国振奋的大事，首位航天员上天、中国飞天圆梦。大家都在激动地谈论着，张铁民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要是我能焊接飞船该多好啊！”

　　就在前一年，30岁的电焊工张铁民，参加行业职业技能竞赛，斩获冠军。而立之年的他拥有了“全国技术能手”称号。

　　多年后，《工人日报》记者与张铁民在北京航天城，面对着荣誉证书回忆起当年的经历，他很是感慨，“要不是起心动念，这辈子可能就在呼和浩特了。”

　　进入新世纪，我国载人航天事业发展迈入快车道，技能人才提供了重要支撑。如今的张铁民已是中国航天科技集团五院529厂焊接领域首席技师、国家级技能大师工作室——“张铁民技能大师工作室”带头人。

　　从神舟飞船到天宫实验室，从嫦娥探月到空间站建造，张铁民带领团队焊接的航天器一次次冲破苍穹。

　　焊缝里的传承

　　16岁那年，张铁民进厂跟着师傅当起了电焊学徒工。干电焊是个苦活儿，他不爱说“苦”，也不怕苦。学徒一般需要3年，他提前半年就出徒了。

　　“师傅是一个干活细致的人，师傅的师傅既会干活、又爱动脑。”那些默默锤炼本领的日子，张铁民对遇到的引路人心存感激。

　　“再小的事情，也从不马虎。只要交到我们手里的事，一定要做到最好。”师傅们精益求精的职业素养，潜移默化中影响着张铁民。

　　当来到529厂当师傅带徒弟时，他也会反复叮嘱，“航天器焊接，差0.1毫米都是失败。”如同焊接车间墙上的标语，“每一个焊点关系到航天员的生命安危，每一道工序影响着载人航天的成败”。

　　张铁民领衔的国家级技能大师工作室，为每位徒弟量身定制了培训方案。“只要想学，有求必应。”张铁民带徒弟教技术毫无保留。

　　22岁的何云军在他的指导下，拿下全国机器人焊接赛项操作第一名；工作室培养了20多名技术骨干，包括1名特级技师、4名高级技师、15名技师，还有4人获得“全国技术能手”、1人荣获“全国青年岗位技术能手”称号……

　　“技术要传下去，责任更要传下去。”张铁民也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年轻焊工：航天焊接不仅是手艺，更是使命。

　　成为最后那道“墙”

　　在529厂，普通焊工从进厂到上手航天产品，通常需要两三年，张铁民仅仅用了两个月。

　　2005年底，他接到了焊接天宫一号模样舱的任务。模样舱就是方案阶段研制的舱体，主要是为了进行设计和工艺方案的可行性验证。

　　天宫一号结构尺寸大，约为神舟飞船返回舱的3倍，总长10.4米，最大直径3.35米。通常，壁板越薄，焊缝越长，焊接时越容易变形。“天宫一号最长的一条焊缝有10多米，直径3米多的大壳体，最薄处只有大约两毫米厚，可以说又薄又软。”张铁民说。

　　传统焊接方法无法满足天宫一号的要求，大家都在等待着张铁民解决问题。这位引进人才“到底有几把刷子”？人们心头的疑问也成为压力，萦绕在他周围。

　　一个名为VPPA的焊接新技术进入张铁民的视野。所谓VPPA，也就是变极性等离子弧焊接。有个恰当的比方，传统钨极氩弧焊手工焊接，发出的电弧就像手电筒的光，是分散的，而变极性等离子弧焊接发出的电弧是被压缩过的，就像激光，光束更集中，能量也更高。

　　为摸透这项技术，张铁民连续数月“泡”在车间，焊接样片堆积如山，最终总结出了一整套焊接操作方法和技巧，并编写成《VPPA焊接操作手册》。这个操作手册成了所有焊接工人学习、操作VPPA设备的必备工具书；这项技术也应用于天宫、天舟、空间站等多项重大工程，并荣获国家科技进步奖二等奖。

　　20余项技术攻关、多项国家专利，用一把焊枪破解航天器制造的“卡脖子”难题，在张铁民的职业生涯中，这样的故事并不鲜见。

　　“初来乍到”的这个故事反复被提及。时隔20年的交谈，依旧可以感受到“积攒多时的压力释放掉了”的轻松。张铁民告诉记者，这些年压力如影随形，没有轻松可言，“每次面对的问题都不一样”。

　　如何应对压力？“咬着牙坚持住，办法总比困难多。”他淡淡回答道，“我就是最后那道‘墙’，没有退路可言。”

　　“看尽焊缝千里去，航天情浓”

　　神舟飞船长什么样？张铁民之前从没见过，不仅“充满了好奇”，也想上手焊接试试。机遇到来时，他也有过思想斗争，毕竟是“不熟悉的领域，一切都需要重新探索”。说服自己下定决心也很容易，“还是会被载人航天所吸引”。

　　“既然来了，那就把事做好”，抱着这样的信念，2005年4月，张铁民作为高技能人才被529厂引进，来到北京，“离开时家乡的草还没绿呢”。

　　1970年，我国第一颗人造卫星“东方红一号”成功发射，55年后张铁民来到了它的诞生地——529厂。或许，缘分早已注定。初到此地时，张铁民惊讶地发现，报到的车间就是当年制造“东方红一号”卫星的地方。

　　“来之前只知道是制造卫星的厂，来了才知道厂里的辉煌历史，一下子感觉特别神圣。”航天精神传承到新一代航天人身上时，张铁民自豪且充满使命感。

　　当年10月，搭载航天员费俊龙、聂海胜的神舟六号载人飞船顺利升空，这是我国载人航天工程“三步走”战略进入第二步的重要开局。

　　从22年前的神舟五号到今年成功发射神舟二十号，张铁民感受到了与中国航天同频共振的成就感，“‘一年两发’已成常态，我们的任务永远是下一艘”。

　　即便如此，他也只去过一次发射现场——2013年6月，神舟十号，酒泉卫星发射中心。那年冬天，他带着团队一直在攻克空间站的焊接任务。

　　一天，焊完一个产品下班，走出车间时，天已全黑，一首诗闯入脑海：“一见如故无别意，难得道相同。看尽焊缝千里去，航天情浓。”

　　就如当年的那个念头，闯入脑海就挥之不去。其后这些年，用焊枪连接星河、以匠心铸就天宫，与多少同道者结下深厚情谊，又有着多么难解难分的航天情缘，张铁民都写进了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