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建强在研究新型国产拉伸机的差异化结构。受访者供图

　　近日，广东深圳岭澳核电站3号机组大修的准备工作进入最后阶段。

　　清晨八点半，电厂旋转门处的滴滴刷卡声逐渐密集起来。朝阳穿透薄云，核电检修工程师三三两两朝着厂区走去。

　　“胡掌门！今天继续做试验吗？”人群中有人问道。

　　人们口中的“胡掌门”名叫胡建强，是中广核核电运营有限公司反应堆及蒸发器设备资深主任工程师。叫他“掌门”，不仅因为他掌握着打开核反应堆“命门”的关键技术，也是因为他拥有令人佩服的综合实力。

　　胡建强停下了脚步，“是啊，整体螺栓拉伸机还有最后一个试验要做。”作为技术负责人，大修前的可靠性试验，胡建强从不缺席。

　　如果将核反应堆比作一个巨型的“压力锅”，那重达120吨的反应堆大盖就像一个“锅盖”，胡建强需要操控整体螺栓拉伸机这个“核岛巨手”，以毫米级精度对固定在反应堆大盖上的58颗2米长的巨型螺栓进行拆卸及紧固，从而完成核反应堆的开启与闭合。

　　从第一次站在核反应堆上方开始，近20年时间过去了，胡建强总能想起那个手捧英文手册的深夜——台灯的光晕下，年轻的工程师一笔一画写下“知者行之始……”时的沙沙声，如同种子破土的轻响。

　　不怕丢人的“问题青年”

　　20世纪90年代，我国引进当时法国最先进的核电技术，建造了大亚湾核电站，重要设备均从国外进口，作为开关核反应堆的“钥匙”——整体螺栓拉伸机也不例外。

　　2006年，23岁的胡建强从华中科技大学毕业后，加入中广核。第一次参与核反应堆开盖工作时，眼前巨大的整体螺栓拉伸机和现场主导全局的国外专家都给胡建强留下了深刻印象。“外方专家的支持费用每次是80万元，并不是个小数目。”胡建强回忆说。

　　初出茅庐的胡建强并不满足于跟在专家身后当“影子”。可在进一步了解整体螺栓拉伸机的相关知识后，胡建强还是惊讶于这台设备涉及技术的广度和深度。

　　他抓住外方专家和厂家人员进行技术支持的时间，一有机会就“厚着脸皮”求教，在连说带比划的交流中，从操作要点到技术要点，从螺栓扭矩到传感器信号，能想到的细节，胡建强都追问到底，很快成了现场有名的“问题青年”。

　　“有的问题在专家看来会不会显得很傻？你不怕丢人吗？”整体螺栓拉伸机维护工程师周张祥佩服胡建强“胆子大”。

　　胡建强笑着说：“我不怕丢人，就怕时间不够，毕竟这价值80万元的课只有技术支持期间才有机会上。”

　　几百页全英文的手册，胡建强一行一行地看，一个字一个字地理解，一本《整体螺栓拉伸机运行维修手册》被他翻得卷了边，书页间密密麻麻的笔记如同藤蔓，一点一点向上攀爬，长出了操作维护“核岛巨手”的底气和能力。

　　“断臂求生”化解开盖危机

　　2009年，大亚湾核电站整体螺栓拉伸机的老化改造，给了胡建强深度实践的机会。在书本上“啃”的理论，从图纸里“抠”的细节，终于在对设备的亲手拆解、重组、测试中得到补全提升。

　　更多时候，自主化之路就像一场在迷雾中不断折返的马拉松。

　　2012年春节前夕，岭澳核电站2号机组大修现场，整体螺栓拉伸机机械臂突发卡涩，“箭在弦上”的开盖工作被迫中止。在咨询外方专家无果后，想到可能引发的核安全风险，一向沉稳淡定的胡建强大胆提出了一个听起来相当激进却几乎是唯一可行的方案——“断臂求生”，即切断发生故障的部位，用剩余的一只机械手继续开盖工作。经过技术组评估，“断臂方案”批准执行。

　　成功打开压力容器顶盖，已是第2天早上，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望着幽蓝平静的反应堆水池，想起几个小时前一筹莫展的“至暗时刻”，胡建强心里五味杂陈。

　　“发什么愣呢？”整体螺栓拉伸机维护主任工程师赵龙的话把胡建强拉回现实。眼前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处理——修复机械臂。经过尺寸及图纸对比分析以及多次到现场、仓库勘察，胡建强惊喜地从已废弃的分体拉伸机中获得了关键部件，成功修复了机械臂。

　　从这次“意外”开始，整体螺栓拉伸机自主化攻坚小组正式成立。几年间，胡建强带领的攻坚小组从零搭建起了一套整体螺栓拉伸机的自主维修体系。

　　“2019年，中广核第一次自主实施完成了整体螺栓拉伸机机械臂伺服电机的改造。”当改造后的机械臂顺利通过功能验证，胡建强心心念念的整体螺栓拉伸机自主维修进入了新阶段。他乘胜追击，继续推动多基地整体螺栓拉伸机的自主化改造和国产替代。目前，中广核在运的11台整体螺栓拉伸机中，2台国产设备已在大亚湾和防城港华龙机组投用。

　　“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翻开胡建强担任整体螺栓拉伸机自主化项目负责人时期的记事本，在密密麻麻的黑色笔记里，这句用红笔写在狭小空白处的话十分显眼。10年埋头赶路，他在知行往复间走出了一条整体螺栓拉伸机自主化的破局之路。

　　刷课“刷”出30项发明专利

　　随着多基地多机组逐步投运，更大的工作量、更复杂的设备机型给胡建强带来了更多挑战，也让他对整体螺栓拉伸机运维的认识，从“一城一地”的得失，上升到了“放眼全局，统筹考量”。15年来，胡建强带领团队完成了多基地、多机型的194次大修开关盖作业，节约外部委托费用超亿元，同时通过对操作流程和参数的优化调整，使开关盖作业效率及质量得到大幅提升，螺栓力矩控制水平也达到国际领先。

　　“胡掌门又在‘刷课’了。” 往返厂区与家的班车上，整体螺栓拉伸机维护工程师沈曙总能看到戴着耳机、盯着手机的胡建强。

　　不只是班车上，出差的高铁、飞机上，甚至等待孩子补习班下课的时间都被胡建强用来“充电”。胡建强随身的包里总装着笔记本电脑和充电线，在他看来，“时间是散的，但知识能把它们串成链子。”

　　“这是我现在学习的主战场。”胡建强边说边点开一个视频网站，屏幕上弹出上百个分类清晰的课件，列表里既有机器人技术等前沿课程，也不乏AI大数据模型等跨界内容。30项发明专利就是胡建强持续学习结出的“硬核”硕果。

　　下午3点，核岛厂房附近的热检修车间里，胡建强和同事们紧张忙碌着。此时，重达60吨的整体螺栓拉伸机正在进行机械臂拧螺栓测试。

　　当最后一组力矩数据被记录下来，胡建强脸上露出笑容，在机器的轰鸣声中向身边的同事比了个OK的手势。他面前这台已经完成全面“体检”的整体螺栓拉伸机，将在大修开始后正式发力。

　　走出热检修车间，晚霞正好，为期一周的整体螺栓拉伸机试验圆满结束。“接下来的开盖才是重头戏。”胡建强加紧脚步朝着不远处的办公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