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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界桩在山上,就一定会有人来描红”
穿越独龙江无人区的生死巡边路

发稿时间:2025-10-10 10:07:00 来源: 中国青年报

  9月22日至26日,独龙江边境派出所一支10人巡逻队,5天4夜风餐露宿,完成了中缅北43号界桩巡逻踏查工作。余润强 张建升 益西罗布/摄

  海拔4160米的中缅北43号界桩,矗立在怒江傈僳族自治州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独龙江乡担当力卡山德那拉卡山口。抵达它,需要走一条地图上难以寻觅的80公里“路”,其中,60公里为无人区——荆棘丛生的原始森林、触目惊心的悬崖峭壁、危机四伏的泥潭沼泽。

  9月22日至26日,独龙江边境派出所一支10人巡逻队,5天4夜风餐露宿,完成了中缅北43号界桩巡逻踏查工作。

  10月6日,当中青报·中青网记者采访这些队员时,他们脸上的晒伤还未消退,但一种如释重负的兴奋感透在语气里。通过他们的讲述和拍摄的珍贵影像,那条“生死巡边路”在记者眼前清晰地浮现出来。

  “死亡界桩”的由来

  从贡山县城出发,一条有749道弯的盘山公路,一头连着现代文明,一头通向中国西南最后的秘境——独龙江。这片土地北接西藏,西面和南面与缅甸接壤,1997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蜿蜒着115公里中缅边境线,是云南面积最大的边境乡镇之一,分布着37-43号界桩。

  这里被称为极边、极寒、极苦之地:独龙江乡每年有超过300天下雨,年均降水量最高达4000毫米。从1952年,解放军边防十团翻越高黎贡山进入独龙江、建设独龙江起,这里的云雾深处便有了一段跨越73年的戍边传奇。

  “死亡界桩”这4个字,每次在独龙江戍边民警入所第一课上被提起,空气便仿佛凝结了寒意。“汗毛都竖起来了。”一位新警回忆,“就想,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才能用‘死亡’来形容”。

  答案在历史深处。

  1971年7月,来自云南丽江市宁蒗彝族自治县的彝族青年、19岁的贡山独立营战士邱旦史,参加中缅北43号界桩巡逻任务。作为第二次执行此任务的邱旦史,始终走在队伍最前方,挥舞长刀,在密不透风的原始丛林中开辟道路。蔓藤、干树枝撕扯着衣裤,邱旦史身上多处被刮伤。就在完成任务下山途中,一名战友失足向深谷滑落。千钧一发之际,邱旦史飞身扑去,抓住下坠的战友。战友得救了,他的脚却被尖锐的岩石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如注。夜幕即将降临,原始森林的寒意阵阵袭来。为不拖累队伍在天黑前抵达安全营地,伤势严重的邱旦史请求:“你们先走,我断后。”

  野兽的嚎叫声在密林中由远及近,当嗅到血腥的猛兽步步紧逼,这位年轻的战士作出了最后的抉择——拖着伤腿,走向与队伍相反的方向。半个月后一个黄昏,战友们在深山中找到了他的遗骨。从此,“死亡界桩”成了这座石碑最悲壮的名字。

  “43号界桩在我们心里像丰碑一样耸立着,所里人人都想去。”所长张启雷说。但他提出了3个“必须”:身体必须扛得住,家属必须知情,必须自愿申请。

  入选巡逻队的民警都很兴奋,他们开始锻炼,每天跑10公里,“让身体里的疲惫感出来,腿就不会太酸”。

  步步惊心的5天4夜

  但是,巡逻之路远比想象的艰难。

  巡逻队沿独龙江支流龙尤王河逆流而上。刚进入原始丛林不久,危机便接踵而至。

  今年5月31日,独龙江乡遭遇强降雨,独龙江水位冲破历史最高警戒线,江岸已不复旧貌。那些原本深埋地脉的巨岩,如今被洪水拔出、抛掷,在江边堆积成一片狰狞的石阵。

  行走其间,石面上覆着湿滑的青苔,一步一陷、三步一滑;石缝下暗藏着漩涡的余威,稍有不慎便会被急流吞噬;队伍在垂直落差近千米的峡谷中行进,脚下并无路,靠披荆斩棘,时而攀上云雾缭绕的山脊,时而降至闷热潮湿的河谷。刚才还冷得发抖的大山中,转瞬便置身于蒸笼般的谷底,汗水浸透了作训服。这种“一山分四季”的极端气候,让每个人的体力都在急速消耗,背负的物资此时成了最大的负担,每一步都需要付出双倍力气。

  绝壁之下,江水如一条咆哮的灰龙,巡逻队紧贴崖壁行进,脚下是百米深渊,水声震耳。这段所谓的“路”,不过是岩壁上浅浅的刻痕,需要像壁虎般吸附而行。民警许灿乐的恐高症在这样的海拔落差前被彻底激活,在一处几乎垂直的崖壁前,他僵住了,“百米落差,没有任何遮蔽,风从谷底呼啸而上,吹得人摇摇欲坠,我不敢迈步”。一条绳索传递过来,战友们一前一后护在他的身边,最终一步一步慢慢通过了崖壁。

  一年前,民警们到达第一个宿营地珀让营地只用了3个多小时,而今年,因洪水的侵袭,他们走了7个多小时。54年前,年轻的邱旦史就牺牲在珀让营地附近。张启雷给大家上了一堂党课,讲述邱旦史的事迹,大家共同重温入党誓词。

  第二天到达叔左珀二号营地,用了9个多小时。营地就在担当力卡山德那拉卡山口脚下,抬头就能看见43号界桩所在的山口。篝火噼啪作响,映着这些守护在国之边境的年轻面孔。年轻的心在心潮澎湃,但也承受着高海拔带来的反应:气喘、胸闷、出虚汗、无法入睡。

  第三天整装登顶前,经验丰富的张启雷告诫大家,爬得越高,越不能着急小便,因为当人体急速进入高海拔地区,全身血管在缺氧环境下会剧烈扩张以争取更多氧气。此时若突然排尿,充盈的膀胱瞬间排空,腹腔压力骤降,原本因高原反应而极不稳定的血压会断崖式下跌。

  “隐蔽的另一个杀手是垂直距离带来的错觉。”副所长和明说,看着近在咫尺的山口,却要耗费数小时攀爬。在这个高度,天气说变就变,上一刻阳光灿烂,下一刻冰雹就可能劈头盖脸砸下来。

  途中经过一片片沼泽。腐殖质在脚下发出扑哧声,每一步都很黏滑。看似坚实的草甸下,可能是吞噬生命的泥潭。淤泥像饥饿的嘴唇,试图“抓”住每只踏入的靴子。大家手持探棍,时刻警惕颜色异常的水域,步步为营,踩着倒伏的枯木前行。

  好容易摆脱沼泽,进入海拔3500米以上的高山后,氧气变稀薄了。每个人不得不大口喘息;头痛如箍,太阳穴突突直跳;连最简单的弯腰系鞋带都成了对意志的考验。

  终于,在挺过了泥沼的吞噬、绝壁的考验和稀薄空气的折磨后,他们登顶了。

  经过4个多小时,双脚踏上海拔4130米的山脊,整个世界豁然开朗。云雾在脚下翻涌,群山如波涛向天际延伸。而在视野的最高处,那尊灰白色的界桩静静矗立,像一位久候的故人。

  “到了!我们到了!”有人哽咽难言,有人将额头贴在冰凉的石面上。民警赵克双用毛笔小心翼翼地为“中国”二字描红,笔尖游走的沙沙声,是此刻最庄严的仪式;国旗在稀薄的空气中展开,那抹红是山之巅最炽热的色彩,每个人整理警服,挺直腰板,在雪山之巅发出铿锵誓言:“边境有我,请党和人民放心!”

  这一次5天4夜的巡逻路上,民警们不仅要与缺氧、体力透支作战,身体上还留着被毒蜂叮咬后的红肿。他们记得,途中,与毒蛇僵持的十几秒如同一个世纪,最终蛇影消失在落叶中;数百米外,一只黑熊站立而起,嗅着空气——它闻到了人的气味。幸运的是,一阵山风转向,黑熊慢慢消失在密林深处。

  “登顶时,43号界桩不再是教材里的记述,而是我可以触摸的有温度的界桩。”民警赵松说,“那一刻觉得,这一路,值了。”

  在独龙江边防派出所巴坡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的展览室,记者看见了邱旦史年轻的面容。他和另外7名战友一起被安葬在巴坡的独龙江烈士陵园里。2021年,怒江边境管理支队的民警们历时两个月,行程5000多公里,走访数十位老兵与烈属,将8位烈士的遗像征集齐全,他们的故事从此有了清晰的轮廓。

  巴坡警务室营房后墙上,“扎根独龙江,一心为人民”10个大字让记者感受到“守护”的重量。中缅北43号界桩无言,却见证了一切:见证了一群凡人如何以血肉之躯,在高山峡谷间走出一条忠诚之路;见证了一个个年轻的生命,如何把最炽热的心跳,留在这片他们用生命守护的山河之间。

  “只要界桩在山上,就一定会有人来描红。”贡山边境管理大队大队长葛海祥说,这支巡逻队中,年轻民警已成为主力。他们像当年的邱旦史一样走在最前,也像一代又一代戍边人一样把忠诚刻进灵魂。73年来,变化的是面孔,不变的是“守好每一寸国土”的担当。因为,“我站立的地方,是中国!”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张文凌 通讯员 张建升 益西罗布 余润强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5年10月10日 04版

责任编辑:李婧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