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传统认知中，殡仪是许多人避之不及的行业。但如今，不少“00后”正以开放的心态踏足这一领域，用专业的服务消解社会对殡葬行业的偏见。清明节前夕，北京青年报记者采访了八宝山殡仪馆“00后”殡仪主持人周宏月。工作中，她冷静专业，妥帖的妆发配上制服，日均万步的足迹丈量着馆内8个告别厅；下了班，她爱笑爱美，热情地拥抱生活。在周宏月看来，死亡是自然规律，她的工作就是帮人走完最后一程，这份工作像天使一般神圣。这个“永动机”一般的女孩，用年轻人的鲜活与殡仪人的沉静，在生死交界处架起一座温暖的桥。

　　职业选择获家人支持 她倾尽全力做到最好

　　2021年，20岁的周宏月以实习生的身份来到北京八宝山殡仪馆。她曾是一名艺考生，梦想在舞台，但因高考滑档“误入”殡葬专业。与别人不同的是，竟是母亲的支持让她选择了这个相对偏门的行业。“我妈妈曾经当过警察，后来下海经商，思想比较开明，她说，如果你能接受，咱们就学，要是你接受不了，咱学别的。”周宏月打心底觉得，人都会走这一程，虽然自己胆子小，但这份职业未尝不可。

　　上学时，周宏月主修殡葬技术方向，主要学习遗体整容、防腐等技术，“我觉得技术就业面更广，既可以干技术又能做服务，但真正入行才发现，技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干，”周宏月坦言，“整容化妆对遗体的接触更多、更深入，面对高坠、车祸等非正常死亡的遗体，我确实很难接受，并不是忌讳，而是心理上很难接受人们以这样的方式离开，这跟自己的心理接受能力有很大关系。”

　　周宏月清楚地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于是，在实习期，她快速上手告别仪式主持、手续办理等工作，主攻殡仪服务。但这份工作也并不轻松，对接家属、组织告别仪式、管理告别厅……团队成员们并没有固定的工位，每个人都是“流动的办公室”，所有的流程、规则和要说的话都得记在脑子里。刚到馆里没两天，周宏月就背下了1000多字的主持词，仅两个月便能独立接手业务。那时，她还是团队里年龄最小的。

　　这个来自吉林的姑娘十分要强，用她的东北话说，就是“歘（chuā）尖儿”。“这在东北不是什么好词儿，形容一个人爱出风头，可我就这毛病，去年单位比赛拿了第二，我憋屈了俩月，今年一定要拿第一。要么不干，要干就必须做最好。”因为工作细致、认真负责，如今，她快速成长为殡仪服务部的副班长。

　　受过一些质疑与委屈 她以耐心和智慧包容

　　殡仪服务要与不同的逝者家属打交道，误解、质疑、委屈在所难免。去年，一位逝者家属来给父亲办理后事，从入馆、定告别厅到举行告别仪式、挑选骨灰盒，每个环节都有“小插曲”。最终，周宏月以专业、温暖的服务获得家属认可，并收到了一面锦旗。

　　原来，告别仪式那天，周宏月按家属需求设计好了流程、来宾站位，但这位家属有新的想法，需要推翻重来；确定好发言顺序，家属让周宏月协调询问致辞者的姓名身份；布置告别厅时，家属认为把花圈摆在过道旁边比较美观，但可能影响通行……告别仪式马上就要开始，面对诸多小问题，周宏月心中虽然无比焦急，仍然耐心地对家属进行安抚、劝慰。

　　在周宏月看来，亲人离世后，家属心中必然满是悲伤和紧张，同时也会害怕最后的告别留有遗憾，而自己能给的就是包容与理解，以及解决问题的方案。因此，她反复与对方沟通告别仪式环节，并邀请家属自己主导致辞环节……最终，周宏月用耐心和智慧帮这位家属为逝者完成了一场不留遗憾的告别仪式。事后她还安慰家属：“您做得特别好，仪式非常圆满。”

　　一个月后，这位家属专程来到八宝山殡仪馆，给周宏月送来一面锦旗。“虽然办理过程中家属总在质疑我，但这面锦旗却是对我工作的最大肯定。”周宏月说。

　　周宏月主持过无数场告别仪式，多数都顺利完成了，但偶尔也有意外：上一场告别仪式没能按时结束，下一场的家属要求尽快开始，她要来回协调；因为规章制度，家属无法理解馆里的安排，她苦口婆心劝说，却换来对方激烈的言辞；打电话提醒迟到的家属，却被质疑“为什么不早说”……刚开始遇到这些情况，周宏月会感到委屈，甚至还会躲在角落里哭鼻子，但更多家属的理解与肯定，又让她坚持了下来。

　　“时间久了，好像练就了一个自我调适的开关，能自动屏蔽那些不开心的事。那些负面情绪，一下班我就都忘了。”周宏月说。

　　在工作中变得更成熟 她说这是高尚的职业

　　周宏月是个性情中人，刚工作头一个月，她每天都在掉眼泪。“家属在里头哭，我在外头哭，我不仅很能共情，而且泪失禁。”那时的周宏月还在跟师，一边锻炼，一边学着控制自己的情绪。如今，主持过各种各样的告别仪式，周宏月更多了一份成熟。请灵、致辞、告别……在一次次锻炼中，她用自己精准的控场让告别仪式变得更加圆满。

　　八宝山殡仪馆的告别厅里不仅有哀乐悲鸣。去世的人来自各行各业：有的是摇滚歌手，告别厅里曾是摇滚乐震天响，那是逝者生前的作品；有的家属会拉小提琴，要用悠扬的乐曲送别逝者；有的是画家，告别厅里满是逝者生前创作的作品，述说着生命的精彩；有的是摄影师，告别厅化身“最后的摄影展”……许多家属会说，逝者没有离开，只是用另一种方式在陪伴。也有家属说，死亡和告别可能并不是最后的终点，他摆脱病痛、终得解脱，也许抵达了另一个起点。

　　家属对待死亡的态度，也在影响着周宏月对生命终点站的理解：“人们告别的是逝者的肉体，只要他的精神、记忆还存在人们的脑海里，就不算彻底的告别。就像电影《寻梦环游记》里的三种死亡，除去生理性、社会性的死亡，遗忘才是最终的结束。关键是要继承逝者的精神，家人要继续好好地生活下去。而我们的使命就是把每一个细节服务到位，让他们不留遗憾。”

　　在一次次的服务中，周宏月不断建立着对这份职业的认同感，尤其是当家属送来一句句感谢，让她心中更加坚定：“这是充满正能量的行业，我可以帮助逝者体面地离开，让家属得到慰藉。这个职业也像医生和教师一样高尚，因为我们每天都在造福积德。”

　　下班后变身活力女孩 她善用生活对冲悲伤

　　下班后，周宏月拒绝悲伤。脱下工服，她是爱拍照、喜欢四处打卡的活力女孩。翻开她的朋友圈，满是精致的妆容，以及她在不同美景中的顾盼生姿。环球影城已经去了八次，坐过“霸天虎过山车”和“鹰马飞行”，但是她觉得一个太刺激、一个太短暂，她最钟爱“飞跃侏罗纪”，速度刚刚好。

　　“殡仪馆工作太沉重，我需要用生活对冲。”下了班，周宏月就爱呼朋引伴，到处打卡拍照，哪怕是去咖啡厅坐坐。她开玩笑说：“今天要是化了妆，没拍两张照片这妆都卸不了，必须马上出去玩！”她是能量女孩，工作的时候疯狂投入，下了班就要疯玩，用生活的热情给自己充电。“现在我觉得，这份工作让我更加懂珍惜，珍惜身边人，珍惜所拥有的一切。见多了告别，反而觉得活着的每一天都该尽兴。”

　　眼下，八宝山殡仪馆内，一株株玉兰花开正盛，花下是周宏月和同事们来回穿梭忙碌的身影：“我们不是送别者，而是摆渡人。当家属握着我的手说‘他走得很体面’时，我知道，又有一颗心开始愈合了。”春日的风掠过她胸前的工牌，金属光泽映出无限可能——那里正生长着中国殡葬业的新年轮。

　　文/本报记者 蒋若静 摄影/本报记者 魏彤